李连杰曾经的那个梦想

文 | 姚遥

▍第一个故事

“你觉得你这是作秀吗？”

一个记者，认真地向李连杰提问，表情严肃。

做公益的明星，接触这样的问题太多遍。为了避免观众单调，明星一般会不定期的调整出一个新的答案。这一次，李连杰给出了一个全新的回答。

这天的一大早，两位明星，一群来自企业的志愿者团队，和一车媒体记者，驱车两个多小时，来到广州从化的一个偏远山村，在这里执行一个国际上很有名的项目。

这家国际机构的这个项目，在国际上名声响亮，美国电视剧和电影中都会偶尔露出。他们挑选有需要翻新或者重建住房需求的贫困人群，招募普通人作为志愿者，在专业建筑师的指导下，身体力行的将新房子一砖一瓦的盖起来。美剧里面露出这个项目，来自戏外的缘分，好莱坞的编剧和明星们都非常热衷于参加这一项活动。我喜欢的布拉德·皮特，就曾和美国前总统吉米·卡特一起，在工地上灰头土脸而热火朝天。

在从化，他们延续了国外的模式。先是一个隆重的发布会，明星义工面对受邀而来的记者先行发布，然后大家各自分头，开始干活。

那一年的中国记者，还保有着对社会议题严肃的敏锐。虽然是受邀而来，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了疑问。

按照中国速度，建一个房子很快，尤其是这种农村的平房。如今的模式，折腾了快一年房子还没完全修好。那些受益的房主，入住新房前需要在其他地方借宿这么长时间，加上这种非正式建筑队的工程质量，这样的项目对他们究竟有没有益处。

记者认为，这样的项目，基本就是个笑话，完全是作秀。

“我在国外参加这个志愿活动的时候，不是这个样子。”李连杰缓缓的回答。

“我是明星志愿者，在新闻发布的环节，我们摆拍，提供图片。发布环节结束以后，所有人，包括媒体记者，都换上工作服，带上安全帽，认真的工作，盖房。每个环节，角色不同。可是，今天呢？”

这一天，确实不同。发布环节结束以后，记者们非常敬业的提前在李连杰的工作位里，抢占最佳角度，等待他进入。工地现场不仅场地狭小，十几个记者长枪短炮架好以后，连砂浆的桶都运不进去。更别提施工现场本身也有安全问题，而记者们都没有戴安全帽。

这个工作模式，更强调的是身体力行的付出和实践。相比于国内还大多止步于捐款，这个项目最大的不同，就是让每个人都成为一线付出劳动的志愿者，亲身感受参与带来的改变，感受新房从平地起的过程。

李连杰亲自将这个项目引入国内合作，也是看重了能够带动更多同胞参与实践的过程。

他曾有一个梦想，如果每个中国人都捐出一块钱，那将汇聚成庞大的力量，可以改变社会。然而，几年努力下来，参与到定期捐赠的人数，不过区区十多万。在他看来，引进国外更成熟的模式，带动更多的人亲自接触公益，能带来更多人认同公益，支持公益。

问答后的那个下午，记者们没有再拍摄他工作的场景。

李连杰在太阳下，乐滋滋地砌砖。

▍第二个故事

前些天，一个自闭症儿童画作的公益项目感受了两重天。爆款刷屏之后，质疑的声音就一直不停。

什么是改变自闭症儿童最好的方式，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。作为面向大众捐款支持的项目，要说这个项目存在欺诈或者圈钱，那还是太过严酷的指控。

曾经有一位理想主义者，想做一个环保社区的项目。在他的构想里，只要钱到位，能将一整个社区重新改造，变成生态自然、环境优雅的美丽乡村。

有一家国外的大财团资助者，被他的梦想打动，支持了一大笔资金，帮助他圆梦。很快，他也说服了一个村庄，加入他的实验。

等到项目验收的时候，工作人员从下车落地开始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：

村口，古朴秀丽的牌子，展示着一个童话的开始。村庄沿用自然地水系，从山巅留下来的小溪，贯穿整个村庄。小溪两岸绿草如茵，溪水自然流淌。沿着溪水边自然地绿道，村庄里环境优美，不见半点垃圾。各种垃圾分类回收设施井然有序，和大自然融为一体。村民们排放的生活废水，也暗暗顺着自然过滤的设施趟过，最后再干净的回归大自然。

这样的一个样板工程，充分完美的实现了项目设计的每一个构想，和常见的那些垃圾遍地的村庄不可同日而语。

跑马观花过后，资方工作人员满意的归去，这样的结果，完全可以出具一份精美的报告，证明这次的资助大获成功。

这个项目出名以后，有人慕名前去学习取经。此时距离项目结束不到一年的时间，眼前的村庄，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。曾经精美的艺术装饰，已经开始展露出破败的气息。原生态的溪流，有气无力的流淌着。精巧设计的垃圾投放点，并没有人使用，村民们还是习惯随手丢弃。在资金承诺下做出的每一点改变，在资金结束以后，都随风飘散。

对大财团资助者而言，工作人员已经提交了报告，在官僚程序中，为这次资助做了完美的盖棺定论，他们只需要寻找下一个美丽的童话。

已经翻篇的事情，没有人不懂事的去刨根问底。

按照和财团合作的方式，搞定官僚系统中的一个节点，然后通过节点说服高层管理者，大家近乎心知肚明的在一个默契下工作，无比的舒坦。

如果做公益事业的钱来自大众，就像郭美美事件一样，资助者的监督检查，将没有次数限制，没有时间限制，没有提前检查的通知，更没有追诉时效的限制，执行者终身背负了无限责任。再精妙的局，也架不住全方位无死角火力全开的监督。

有人喜欢财团支持的公益项目，可以有更多创新的空间，和执行的自由度。这个自由，有时成为滥用和偷懒的漏洞。

也有人喜欢大众支持的公益项目，失去了自由，在捐赠者和执行者的博弈中，更为严谨自律。更重要的是，这样的模式，不是私人的闭环，而是开放公共空间下的循环。体验为人民服务的感觉，用更高的标准和要求应对小额捐赠者的监督。这些压力，成为中国公益组织的动力，和快速发展的后发优势。

▍第三个故事

2005年前后，金三角的毒品问题，一度成为国内媒体的焦点。

还在新华社的孙春龙，前往缅甸采访毒品问题。他遇到了一位中国老人，这位老人，曾经是一位军人，后来流落到缅甸。两人无意中聊到了抗日，孙春龙随口对他说，“你们也抗日吗？”老人被激怒了，“你说我们不抗日，说我们是卖国贼？！那你说，我们那么多弟兄是怎么死的？！”

这位老人，曾是远征军的一员。中国远征军的历史，一度不为人知。那一年，已经是抗战胜利60周年。

在云南的腾冲，座落着国殇墓园，落成于1945年7月7日。这里埋葬着9168名滇西反攻收复腾冲时阵亡的远征军将士。孙春龙在这位老人的刺激下，听说了国殇墓园，并从这里开始，接触到了被尘封的历史。

更多人，直到2009年的电视剧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热播以后，开始了解到远征军的悲壮故事。

而孙春龙的人生，在那一天的偶遇之后，进入了一个拐点。他下定决心，去帮助这些流落他乡的抗战军人，返回思念已久的故乡。最终，他更是辞掉了新华社的工作，从志愿者变成全职的工作者，发起慈善基金会，帮助生活在国内外的抗战老兵。

兵马未动粮草先行，实现这一个目标，筹资上却一直挑战重重。整体的募捐事业中，国内企业的捐助占捐赠份额的八成以上。企业的捐助兴趣，更偏向于儿童、教育和救灾。历史和老人类别的公益项目，不容易有广泛的社会接受度，也缺乏特别简单可见的救助成果。支持这一类别公益项目的企业家，不仅要有相当的情怀，还要有渠道得知这样的项目。单纯依靠企业支持就将这一小众的公益项目做大，难。

但孙春龙也是幸运的，他赶上了互联网公益大发展的时代。互联网公益的发展，改变了传统上个人捐赠主要靠单位动员的模式，直接拉近捐赠人和公益组织的距离。同时，便捷的互联网支付手段，也降低了接受小额捐赠的成本问题。

互联网还有个好处，是让分散的小众得以聚合。全国了解关注抗战老兵的人并不多，但在互联网的聚合下，他们的支持和捐助凝聚成巨大的力量，可以让这个起步最晚的公益事业得到发展的机会。在腾讯公益捐赠平台上，儿童和疾病救助类的项目始终占据了最大的份额。但是，抗战老兵关怀计划，作为一个单项的公益项目，得到网友的支持力度，一直名列前茅。

▍一些数字

互联网的公众募款，给了公益行业的多元发展一个最好的窗口。

不知不觉中，每年9月7日开始，9月9日结束的九九公益日，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年头。网上捐赠者，也从2015年的大约2000万人次，激增到2016年的大约4500万人次。

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，全年捐赠人次的数据还将不断大幅攀升。中国从一个慷慨指数垫底的国家，在互联网金融的带动下，转为成为捐款参与比例最高的国家指日可待。在互联网捐款者的监督之下，中国的公益项目模式也以更务实的面目，更谨慎的操作模式发展。

那些看起来很小众的想法，也有了继续发育的机会。

比如，李连杰曾经的那个梦想，让每个中国人都捐出一块钱。这个梦想，曾经实践的很艰难。

【作者简介】

姚遥 | 腾讯·大家专栏作者，法律学者，资深公益从业者，关注生命的尊严和社会发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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